无名姐妹:女性身体争夺史
才过去不久的唐山打人事件与“阿里员工被侵害案”一审判决中,我们看到了曾经广泛存在于职场与社会中的针对女性的性骚扰,甚至是性侵害等性别暴力,从“房间里的大象”成为了大众视野之下的讨论核心。
2020 年起,关于节育的讨论开始变得频繁,一些亲历者或她们的子女开始站出来讲述这段故事,它给许多女性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丰县女子案件走入大众视野,人们更是意识到,女性在是否生育这个问题上,缺乏完全的自主权。“我们和小花梅只差了一记闷棍”,这句话道出的是不同阶级背景下的女性在这个社会中的共同困境。
6月24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决推翻了“罗诉韦德案”,女性堕胎也许不再受宪法保护。这是一项大洋彼岸的法案,为什么在我国产生了广泛的讨论?许多人表示悲观与愤怒,被取消的堕胎权好像在提醒着我们,不论何地,女性的身体从来没有完全属于过女性,它在时刻地被夺取、被剥削、被利用。那么,作为女性,我们究竟能如何去捍卫自己身体的自主权?
在 20 世纪 60 年代的美国,一个神秘的组织“简(Jane)”曾在美国芝加哥出现。它仅由 6 名女性组成,在芝加哥警方和黑帮的监控下秘密运行。在那个堕胎仍属于非法的时代,“简”为超过 1 万名女性提供了安全且可负担的堕胎手术。美国导演蒂娅·莱辛和艾玛·皮尔德把“简”的故事拍成了纪录片《The Janes》,中文片名是《无名姐妹》。
关于女性身体的困境和生育为女性带来的种种威胁,这部纪录片、女性之间的互助和“简”对女性身体权利的争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小小的切面——
即使是在堕胎非法的时代,“简”为超过 1 万名女性提供了安全且可负担的堕胎手术。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传统叙事中的男性英雄出现,哪怕是在最危急的时刻,仍然是女性在拯救女性于水火之中,艰难地创造着一个安全与安心的美好小世界。但这个故事同样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偶然。
它让我们意识到,不论是什么时代,女性仍然需要不断地为争夺身体的自主权而抗争。
在堕胎的议程之外,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甚至在世界范围的政治、文化、礼俗、宗教中,女性的身体也从未完全属于过自己。
放眼世界,女性的身体一直是维护政权的一项手段。在《是谁在蚕食女性身体的权利?》一文中,我们梳理了堕胎权在美国是如何一步步沦陷为政客们和党派之间用来获得选票、巩固政治地位工具。
除此以外,在有生育限制政策的国家,为了控制人口增长,生育过孩子的女性被要求必须要上节育环,并且不能随意取下。即使是怀孕 6 个月以上,也会被强制堕胎。尽管这项政策带来了一定的积极效果,甚至让许多农村女性从生于多孩的负担中释放了出来,但许多女性的身体仍然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对女性生育的控制在战争时期更加凸显。二战时期,“慰安妇”群体出现,女性的身体成为了犒劳士兵的奖赏。二战过后,大量男性劳动力损失,为了补齐劳动力的短缺,女性又被鼓励走出家庭,贡献自己的劳动力。“妇⼥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实际上也是为了动员女性劳动力的“劳动政策”,目的是减轻男性的负担。
同时,女性还需要以爱之名,负担家务劳动和抚养家中的孩子。上野千鹤子指出,“给‘爱’和‘母性’赋予象征性的价值并将其推向神坛,实际上是长久以来榨取女性劳动的意识形态机制。
同样,宗教和传统文化也在控制女性的身体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时至今日,非洲都依旧保留着割去女性生殖器的割礼习俗。在非洲马赛人的传统习俗中,女性的欲望是肮脏。如果女性被割去隐私部分,她的欲望就能被压制,她对丈夫的忠诚度也会有所提高。
在 20 世纪 60 年代,爱尔兰天主教的一位教父就在公共场合发言反对堕胎合法化,“既然男性都不被允许杀死自己的后代,女人凭什么可以拥有这样的权利呢?”
隐性的控制莫过于对于女性身体的观看与审视。近年来,我们还看到越来越多的消费主义话语在改造女性身体上成为有力的帮凶。去年,“私处整形”和“小腿阻隔术”手术的揭秘让许多人都感到震惊、错愕。女性为了能靠近男性设立的“标准审美”,而去做出了没必要,甚至是对自己身体有害的手术。而这些手术还被包装成了“让女性重拾自信”的女性觉醒名头。
希珀教授在《乐园之丘》一书中这么评价“以瘦为美”的审美:“当代骨瘦如柴的女孩们的故事展示了女性无条件服从“人类的命运”(condition humaine)的一个新变体——被观看和被改造;而不是作为主体,观看这个世界或采取行动”。
当我们在面对种种针对女性身体的控制时,政治与父权制的交替作用,维护与巩固着女性被观看、被改造的“命运”。所以,当我们在争夺女性身体的所属权时,我们其实是在跟一整个大的父权制度对抗,跟一个男性设立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女性的身体应该是什么样”的问题标准答案在做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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侥幸过后,看清事实
看完《无名姐妹》纪录片后,我们曾一度为简的故事感动,也为为何这样的故事没有发生在我们周遭而困惑与遗憾。但我们很快就开始意识到,我们容易陷入进简的故事创造出的一种“爽剧”般的泡沫中去。
诚然,简的“胜利”只是一场侥幸。成员们刚好遇上罗诉韦德案宣判的时期,从而赶上了美国堕胎合法化的进程,免于了罪责。现实中真正的必然是,并不是每一次有关身体的争夺上,女性都能取得胜利,甚至,许多胜利都在被推翻与反复中。正如今年,“罗诉韦德案”被推翻。
父权制的社会结构会不断地剥削女性的身体,剥夺少数者的权益,这才是真正的必然。同时,在种种福利、政策的刺激下,女性从未走出父权对女性身体和生育的控制。自主权直接被法律所剥夺,根本不予女性以保护。
在硬性且可见的政策、法律以外,我们还需要更多地看见和警惕那些存在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对女性身体的软性控制与女性权益的软性剥削。例如,社会福利如果不能支持一个女性堕胎的费用,如果不能保障女性在生育后能重新回到公司不受歧视,那么即使法律推动了堕胎合法化、政策支持女性生育,仍然有很多女性在生育和堕胎上的选择是非常有限的。
再例如,在《无名姐妹》中,学生体检不包括产检,并且学生去看妇科病会被医生嘲讽不自爱,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削弱社会对于性的认知。如果性不是一个能被公开讲述的事情,如果妇科检查不被开放给所有有需求的女性,如果性教育不被允许公开、合理地存在,那么这样的社会氛围也会导致女性的身体与权益处于相当被动的状态。
女性觉醒的过程是一部漫长且曲折的女性身体争夺史。我们的身体需要我们持续不断地去争夺下去。在这种意义下,“简”并不只是一个时代的特例,而与我们的时代一直共同。而“简”的故事也讲一直延续与被书写下去。
*视频资源来自“弯弯字幕组